佛陀曾經歷長達六年的苦修,對自己的身心不斷地折磨,本質也是不接納自己,希望超越,達到完美。最終他終于放棄了苦行,在菩提伽葉的菩提樹下悟道:“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!”六祖慧能在千年后,同樣體悟到:“何期自性本自清凈!”
我們的本心,原本就是清凈慈悲的,所以不必試圖去修得一個什么,只需回歸本心就是,這便是“即心是佛”。
因為自性“本來清凈”,所以無所謂是非善惡,沒有任何二元對立的知見。在究竟的層面上,是“無我”的,“我”都不可得,又哪來是非對錯呢?
真正的道,超越善惡。因為善惡本來就是不二,一切二元對立只是自我分別心的投射而已。吃肉的禪師,喝酒的和尚,何嘗不是對我們的示現?讓我們放下對善惡的執著分別。
我們在修行中總是懷有“完美”的理想,試圖讓自己變得更好。這種完美主義的理想,導致我們無法接納自己。但是,真正的慈悲心必須具備一種根本的接納,一種無條件的愛,不論是對自己或對別人。
就好像有光明必有陰影,我們人性中必然存在某些弱點,但我們卻刻意回避自己的弱點,追求某種“圓滿”的人格理想。這就是禪宗所說的“石頭壓草”,這些弱點并沒有消失,只是被我們人為地壓抑,即便如此,它們仍然“春風吹又生”,時時呼之欲出,給我們的修行帶來苦惱與困惑。
今天,幾乎所有人都在推崇“正能量”,有人還提出“不要和負能量的人在一起”。我們對于自己負面的情緒、弱點、陰影是如此回避,每個人都是那么渴望成為完美的、正面的那個自己,卻不知這些都是在暗示自己:我不好,我必須更好一點,更積極,更有效率,更親和,更苗條……這是二十一世紀版的原罪論。
媒體為我們打造的那些“好聲音”、“好男兒”、“超級女聲”等偶像,讓我們效仿和學習他們。最明顯的例子,就是所謂的時尚文化,所謂的美容塑身行業。我們有太多方式和說辭,用以不斷地衡量自己、評判自己、改造自己。究其本質,都是我們不愿愛自己,不肯接納自己。
“自我遷善”確實是我們修行的目標,但是卻不能成為一種新的執著。我們要留意的是,“改善自己”這種想法,本身就帶有不健康的“陰影”:認為自己沒有價值,不喜歡自己等等。因為要不一樣,因為要符合理想,所以我們缺乏對自己的慈悲和寬容。我們不接納自己原來的樣子,這還是我們的二元知見在作怪,我們不停地在分別好與壞,美與丑,精進或懈怠。
很多人的修行很精進,但這種努力是建立在“不接納自己”這種根本的“原罪”之心上的。雖然見過很多修行人,張口閉口“阿彌陀佛,罪過罪過!”但他的臉上看不到一絲安詳喜悅,而是充滿不安和疑懼。明明需要被愛、需要被肯定,卻硬是掩飾和壓抑這些內在的需求或痛苦,試圖做出安詳自在的樣子,其結果是讓人感覺很假,也根本感受不到他出自內心對他人的慈悲和關愛。因為他的世界里沒有眾生,他只關心自己是否修得足夠的“好”。
菩薩完全無私的慈悲大愛,并不是修出來的,而是真正從接納自己、愛自己中,從人人皆同的清凈本心中自然流露出來的。所以佛說有一種修行的病是“作”,以有求之心造作而修,本質上就是一種病態。
西方心理學家弗洛伊德曾提出“超我”的概念,認為是我們“應該”活出來的理想人格,也是我們據以評斷自己言行的范本。中國人是世界上接受學習培訓最多的人群,我們崇尚不斷地學習改造,有句話叫“活到老、學到老、改造到老”,我們就是一直處于這樣一種不安地、不自我肯定的狀態中。
沒錯,發愿讓自己做一個慈悲、關愛、謙卑的人,有何不妥?發愿成為有道德、寬容、不傷害他人的人,有何不可?但是,我們不能因為這些追求,而刻意壓抑、隱藏、否定自己的弱點,從而成為不自覺的虛偽做作。
刻意的行善與慈悲,也許會使人自認為精進,如果得到外界的稱許,那種自欺就更深了,以至于不再承認自己的弱點。但是在內心深處,卻是不接納自己,對自己的不慈悲。
很多人把學佛修行當成行善,卻不知只有超越善惡、圓滿與缺陷的分別,才能證到超越二元對立的實相真理,就像佛陀在《心經》中所說的:“不垢不凈”。
一切萬法,萬事萬物,本質上既沒有不凈的,也沒有非不凈的。所以,追求“凈”本身就是一種妄想執著,正如我們追求“完美”一樣。比如月亮,我們非說中秋月圓,其實月亮本就如是存在,無所謂圓或不圓。
完美主義的理想使我們在修行的路上,對“完美”產生欲望甚至成癮。這樣的理想,對我們的身心傷害極大。為什么很多修行人得不到家人和朋友的認可?總覺得他“怪怪的”?我們先不要抱怨他人,而是應反思自己,是否因為自己對“完美”的執著,而導致言行舉止與他人格格不入?
一個是佛里佛氣的人,一個是喜悅隨和的人,哪個更受人歡迎呢?
曾經看過一則故事:居士們準備了豐盛的飯食,迎請某高僧大德。結果由于一時疏忽,他們準備的是葷菜而非素齋。正當他們尷尬不安的時候,師父卻很高興地吃起肉來,行若無事。這就是佛法所說的“隨順眾生”,“菩薩所住之處,令一切眾生歡喜”,這就是真正的慈悲心!
但凡了解一些緣起法,我們都會知道,在生活中追求完美是很愚蠢的。可是我們卻在不自覺地追求修行中的“完美”,導致無盡的苦惱、不安。我們如此努力的修行,卻不知道,修行的企圖心本身就是個問題。
真正的完美之路只有一條,那就是終于明白,我們內在的佛性是超越善惡等任何相對的事物,并因此而不再試圖追求完美,而是接納當下的一切。開悟,并不是使我們變得完美,而是體認我們本來的完整與真實。
能夠接納自己身為人,身為眾生本有的弱點和缺點,這種能力就是謙卑、誠實和慈悲。如果不是這樣,我們擁抱的只是虛假的自我。自在地做本來的自己,不評判、不壓抑,并不是說我們不處理自己的缺點,而是我們以接納的、輕松的、幽默的態度來看待缺點,坦然而如實地加以調整。我們完全接受自己,而從不假裝自己修得多好。
讓本心的慈悲自然地流露出來,讓修行在生活和工作中自然地體現,真實地、淡定地活在當下,更深入地接納自己,這種慈悲心使我們以輕松的態度來修行,也使我們更自在,更安詳。
我們盡可以努力改變,追求成長,但唯有全然接納現在的一切,我們才會實現真正的改變。